金庸:一个贯通古今中外“读书人”
日期:2024-05-30  作者:陈平原 来源:  浏览量:2

为纪念金庸百年诞辰,香港《明报》邀我撰稿,近期没有新发现,只能提供两则短文,刊3月10日纪念特刊。其中《金庸走向世界的两个脚印》提及1998年5月20日美国科罗拉多大学金庸会议,会上有张照片,从右往左,分别是钱理群、李泽厚、刘禾、李陀和我。

值得注意的是,这五位都不是金庸研究专家。我好歹写过《千古文人侠客梦——武侠小说类型研究》(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初刊,日后有多种中外文版本),但那是从司马迁说到新派武侠小说,只是略为涉及金庸。其他四位都是了不起的学者,专业水平很高,但都不是武侠迷,也没写过相关论著。他们之所以愿意参加此次会议,除了金庸先生的巨大名望,以及会议操盘手刘再复先生的良好人脉,还有一点就是,大家都觉得“有话可说”。在高度专业化的学术界,愿意为自己专业以外的小说家站台,说出自己独特的感受,这很难得。记得30年前在北大临湖轩为金庸开小型座谈会,好几位理科名教授,包括王选先生,也都争先恐后谈体会。

我并非合格的金庸研究专家,没能与时俱进,不敢冒充内行;可又因纪念与推广的需要,不时应邀写点小文章。这回海宁重修金庸故居,邀请我为“文心侠骨赤子情——金庸的故事”专题展撰写序言,事先给我提供的策划文档中,辑录了众多名家关于金庸的论述,其中有我的两段话,第一段是:

同时写作政论与小说,使得金庸的武侠小说往往感慨遥深。撰写政论时,自是充满入世精神;即便写作“娱乐性读物”,金庸也并非一味“消闲”。儒道之互补、出入之调和、自由与责任、个人与国家,在金庸这里,既落实在大侠精神之阐发,也体现为小说与政论之间的巨大张力。

这段常被引述的话,来自1998年5月我在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召开“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”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发言,题为《超越“雅俗”——金庸的成功及武侠小说的出路》(初刊《当代作家评论》1998年第5期,有英文、日文、韩文等译本),其中还提及:很多人只把金庸当武侠小说家看待,这远远不够,他同时还是一个有政治抱负、有历史眼光的报人;应将金庸的武侠小说和同时期发表的《明报》社论对照阅读,那样肯定会有很好的发现。

前几天,有搞出版的朋友请我给一本即将刊行的金庸研究著作写序,因我缺乏专门研究,坚决辞谢;人家说,那就退一步,允许他们在书的封底印上我的一段话,这我同意:

在小说家中,可以说金庸是最有学问的。他真的是一个“读书人”,在如此专业化的时代,拥有广博的知识,贯通古今与中外。武侠小说作为一个类型,有很难跨越的界限,但金庸以其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造诣,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传统武侠小说的范式,为武侠小说开创了新的天地。在对传统中国文化的传承上,很少有小说家能达到金庸的水平。

这篇题为《在小说家中,金庸是最有学问的——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专访》(吴小攀),初刊《羊城晚报》2018年11月1日,那时金庸刚去世,属于急就章。不仅表彰金庸在小说史上的贡献,且强调金庸在“传统中国文化传承”方面的特殊贡献,这是我的一贯观点。而且,我以为,只有放在中国文化传播链(而不是小说史)来考察,才能理解为何那么多武侠小说,只有金庸的作品最能抵御时间的侵蚀与淘洗,不断接受新媒介的技术改编与新读者的趣味转型。